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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木(1)
夜木(2)
杏子(1)
杏子(2)
杏子(3)
夜木(1)
夜木(2)
夜木(3)
杏子(1)
杏子(2)
杏子(3)
夜木(1)
夜木(2)
夜木(3)
夜木(4)
夜木(5)
夜木(1)
铃木杏子小姐。在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完成道别了。以这样的形式匆促地与你辞别，我感到无比遗憾。如果办得到，我想亲口向你说明我不得不逃也似地离开你身边的理由，但是请允许我以书信代言。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危险迫近、时间逼人而选择了这样的做法。的确，我对两个人做出了非人道的残虐行为，使得我现在成了逃亡之身。但是我并非因为害怕被逮捕而想要尽快离开。一切都是我怯懦的心，让我不愿在你面前多待一分一秒。而若以文章述说，或许就不会被你看出我扭曲丑陋的外表了。
我也曾经抱有幻想，或许你即使看到我现在的形姿，也不会发出尖叫并厌恶地皱眉。事实上，每次与你交谈，我都想要向你坦白我所背负的命运。但是机会这种东西，为何总是如此地稍纵即逝？每当我想道出少年时代的可憎过去，就有如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话语卡在喉间，就在我烦闷不已的时候，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现在，我想我能够以较为平静的心情来告诉你了。那样烧灼着我身体的憎恨、悲伤与恐惧，也会全被封进了箱中似地回归静寂，允许我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你吧。
这令人憎恨的一切的源头要回溯到我的少年时代。
我的家位于北方，一到冬天，视野所及之处就会变得一片雪白。那个村落位于狭隘的山间，连续下个几天雪，便会积到大人的腰部那么高，除了冻结的旱田以外，一无所有。我没有兄弟，家中只有我和双亲、祖父及祖母五个人。那个时候的朋友当中，有些人的家里兄弟姐妹多达七八个，那样热闹的家庭，令我羡慕万分。
事情发生在我11岁的时候。体弱多病的我那天没有去学校，在家躺着休息。其实应该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比起一般的小孩我受到的是过度的保护。因此，只要我稍微咳嗽或受伤，母亲和祖母就会脸色大变操心不已。这是个居民不多的荒村，所以家人对我的保护过度众所周知，也曾经遭到附近的邻居令人不太愉快的嘲笑。每当那时我总是不由得心想，如果自己的身体健康强壮的话，那该有多好。
感冒卧床的我，在被窝里无聊得发慌。放在暖炉上的茶壶咻咻地吐出蒸汽。一闭上眼睛，就可以听见雪块从屋顶上掉落的声音。
那时如果能有任何排遣寂寞的单人游戏，也许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了吧。这个问题折磨着我，每当想起当时的事，我就对已逝的光明人生惋惜不已。
狐狗狸大仙〔注1：一种日本民间占卜游戏，与中国的钱仙、碟仙类似。时有占卜中陷入狐狸附身的情形发生，这种催眠现象被认为是动物灵所致，故日文写作“狐狗狸 ”。〕 厌倦了无趣的时间流逝的我，突然想起残留在耳中的这个词。这是当时的朋友皆为之疯狂的游戏。就是在白纸上写下五十音的平假名，滑动十元硬币串连成文字，那样神秘而诡异的游戏。
我知道朋友为这个游戏着迷，但是我装作兴趣缺缺，没有参与。然而“无聊”这个可恨的魔法，却让我兴起了试试这个游戏也不坏的念头。
就像朋友在教室里做的一样，我有样学样地在白纸上写下五十音的平假名，以及“是”、“不是”的文字。还画上了鸟居〔注2：立在神社的参道入口，表示进入神域的门。多以木头或石头制作。〕模样的简单图案。这个游戏要在鸟居上摆上十元硬币做为出发点，再让几个人用食指按住。于是，小学生的头脑无法理解的不可思议力量便会移动十元硬币，无视于按上食指的人的意志，挑选纸上的文字。据说是这样的。
教室里，朋友对于在游戏中径自移动起来的十元硬币感到兴奋无比。但是我对这个游戏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觉得移动十元硬币的力量不是来自于什么神灵，应该只是按上去的手指力量分布不均所致。
这天，因为感冒而没去上学的我，没有可以一起玩狐狗狸大仙的对象。我又犹豫是否要叫大人来陪我玩这种游戏，所以也并没有呼唤家人。
于是，我决定自己一个人玩。我把罗列着平
夜木(2)
假名的纸张摊在榻榻米上，摆上十元硬币。我端坐着，把食指放到铜板上。
在教室里玩的人，这个时候好像还会念诵类似咒文的词句，但是我对它的内容记得不是很清楚。因此，我沉默了一阵子。十元硬币就这样一直摆在鸟居的图案上，也就是出发点上。
维持这样的状态一动也不动，想象起来或许相当滑稽。实际上，在进行准备的阶段，我就已经禁不住苦笑，对自己的幼稚感到吃惊了。
然而，用手指按着十元硬币时，不知为何我开始呼吸困难，觉得自己的呼吸违背意志，愈变愈快。远处母亲走动的声音、祖父打开纸门的声音等等，全听不见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蜕变成了无声的空间。我紧张起来，感觉到脉搏加速。我想把食指从十元硬币上移开，却仿佛被吸住了似地无法动弹。皮肤不知不觉中冒出汗水，鼻尖也渗出无数的汗珠，视野突然变得狭窄，我只能盯着硬币，无法动弹。房间里本应有来自窗户的足够照明，然而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自己的周围是一片黑暗。唯一看得见的，只有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和十元硬币，以及自己按着硬币的手指而已。
难道真的有什么超越人类理解的东西在我的身边？在教室里被朋友们按住的十元硬币，也是被那个东西所诱导的吗？想到这里的瞬间，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忽地站到了我端坐的身体背后。但是我没有回头确认。不晓得是因为身体无法动弹，还是因为害怕。我当时唯一办得到的，只有勉强挤出声音而已。
“有谁在吗 ”
那一瞬间，原本充斥房内不可思议的苦闷感烟消雾散，被定住似的僵硬肌肉也松弛了。房间恢复明亮，一旁暖炉上的茶壶吐出蒸汽的声音也复活了。我把手指从十元硬币上移开。直到刚才都像被吸住一样无法动弹的手指，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变得自由自在了。
突然，房间的纸门打开，祖母探头进来。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鼻子跟脸颊冻得红通通的。她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后就离开了。
再度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我思索着刚才不可思议的紧张感。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玩狐狗狸大仙造成的催眠状态吗？
恐怕是这样吧。一定是因为依照有如仪式的步骤进行，而陷入了这类错觉。我如此解释，让心情平静下来。
玄关那里传来母亲叫我的声音。此时已是黄昏，我推测是放学回家的朋友，顺路到我家来转达一些明天的事。
就在我起身想要前往玄关的时候，看见刚才食指还摆在上头的十元硬币，竟然不在出发点的鸟居图案上。我感觉到从指尖到手臂、背脊，仿佛有小虫子“唰”地成群窜爬上来。然后，我想起刚才在玩狐狗狸大仙的时候自己问出口的问题。
有谁在吗
我不晓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十元硬币在我未察觉之际，从鸟居图案上移动到“是”的文字上了。
杏子(1)
杏子邂逅夜木，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并没什么特别的。那天不热也不冷，是个阴天。镇上有许多工厂，白烟从烟囱中冉冉升起。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拒绝朋友的邀约，一个人回家的？杏子一边走，一边想着。课程结束，教室里的同学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一个绑着两根辫子的朋友叫住了杏子。
“大家想要一起去店里吃凉粉哦。”
杏子对邀自己一起去的朋友表示了感谢，但没有一起去凉粉店。
她拒绝朋友的邀约，并没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虽然她和祖母及哥哥三个人一起生活，有早点回家帮忙家事的念头，不过这并不是让她拒绝邀约的原因。
最近，她和别人交谈时，往往会陷入穷途末路。和朋友之间的对话，有时候会让她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例如她没办法赞同关于某位老师外表和习癖的笑话，与别人一起欢笑。也无法配合大家一起嘲笑不在场的某人的糗事。每当对话发展成那样，她就有种喉咙里被塞进硬物般坐立难安的感觉，想逃离现场。逐渐地，杏子的话变少了，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只聆听别人说话的存在。
即使如此，从以前就很要好的朋友依然会邀杏子和大家一起回家。老实说，不晓得是否杏子多心，她跟那个朋友也变得聊不起来了。对话的时候，会瞬间产生距离感。
杏子有时会想，或许朋友出声邀她，也只是场面话而已。因为要约大家，所以也不得不约杏子，如此而已。若不是这样，朋友不可能会来找她这种不太喜欢说话而且无趣的人。对于那些她无法理解为何要笑的话题，杏子只能跟着大家的笑声附和着微笑点头。
拒绝邀约的话，看在别人眼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规矩地遵守着校规。学校老师不喜欢学生在放学途中穿着校服走进商店，而杏子是平日就会遵守那些规定的个性。因此她曾经被朋友说：“你简直就像故意装乖一样。”
当时，她看到朋友在书包里偷偷藏着项链。校规里规定，禁止学生配戴首饰。
“我在街上的酒吧打工，那边的店员全部要戴这个。”
问她店名，是一家杏子看过几次招牌的店。店内播放着西洋音乐，似乎是一家气氛很舒适的酒吧。
“可是，学校不是规定不可以打工吗？”杏子吃惊地问后，才明白朋友对店家谎报年龄。
朋友似乎觉得杏子是个伪善者，只想让老师看到她连半条首饰都没有、是个遵守校规的好学生模样。杏子想要辩解其实并不是这样，她只是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而已。
但是，杏子还没来得及这样辩解，时间就这么流过了。
杏子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不久后就来到河边的道路。河道的侧面以石头堆叠而成，河川潺潺流过密集的人家之间。道路两旁种着成排樱花树，花瓣在风中四散飘落。浮在河面的薄花瓣乘着水流，越过杏子而去。
少年们拿着棒子从路边俯视河川。接近河面的石头黏着田螺的卵，他们好像正用棒子戳破那些粉红色的卵块来取乐。
远方巨大的工厂烟囱冉冉升起几条白烟。在夕阳照射下，白烟成了隐约的黑影。并排在河边的樱花树，以及耸立在另一侧的工厂，这个组合总是让杏子感到不可思议。
事情就发生在快到家的时候。杏子注意到有一名男子走在自己的前方不远处。虽然只看得见背影，但是他全身裹着黑衣，仿佛刚穿过战场一样脏乱不堪。他一只手扶在屋舍的石墙上，看得出他每跨出一步，就痛苦地喘息。
一开始，杏子想要避开那名男子。男子的背影让人有种不能靠近的不祥之感。虽然无法明确说出到底是哪里让杏子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散乱的长发、沾满泥土的衣袖以及全身散发出来的氛围，都让人感到一股难以抹灭的污秽。
男子走得很慢，杏子想要穿过他身旁。就在这个时候，男子精疲力竭似地倒下，在地上蜷缩起来。感觉不像是计算好在有人通过的瞬间做出的行动，而是切实地、支撑着身体的气力就在刚才那一瞬断了线。
男子伏倒在地，脸朝下，肩膀因呼吸而起伏，几乎长及腰部的头发披散在地。他看起来很痛苦。杏子不知该如
杏子(2)
何是好。她觉得该出声叫他，扶他一把才是。
杏子回想起刚才从男子身上感觉到的异样氛围。她俯视蜷缩在脚边的男子，转念想着不应和这个人扯上关系。他是流浪汉吗？或者是遭遇意外，正在寻找医院？但是，他看起来还有一种因走过漫漫长路而终于筋疲力竭的样子。
突然，杏子注意到自己对这名男子怀有一种近乎嫌恶之感。接着她为此感到羞愧。明明不晓得这个人的来历，只凭第一印象便已在不知不觉中嫌恶得扭曲了表情。明明有人倒在眼前，却想视而不见地离开。杏子对于如此无情的自己感到失望。
“要、要不要紧 ”杏子出声。
男子的肩膀一震，一副这时才知道有人在身边的样子。但是他没有抬头，反而把额头更加靠近地面，看起来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 请快走开。”
男子的声音意外地年轻，与他背影散发出的不祥之感相去甚远。但是当中隐含着一种害怕着什么、想要避开什么似的恐惧音色，这让杏子感到胃仿佛被揪紧了。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家就在附近，请来休息吧。还是说帮你叫个医生？”
“请不要管我。”
“不行，把脸抬起来。”
杏子想要把手放上男子的肩膀，一瞬间却犹豫了。明明才刚训诫过自己不该嫌恶该男子的，而灵魂深处却拒绝去触摸他的肩膀。就算是隔着衣物，心里也呐喊着“住手”。但是，杏子抑制住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轻轻地触摸了男子。
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凝视杏子。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吃惊，而是因为恐怖、畏惧以及悲伤，就快要一口气哭出来的表情。
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大约二十岁左右。但是无法确定。男子的脸从眼睛底下到下巴，被缠绕了好几层的绷带所覆盖。杏子心想，这个人受了重伤。
因为男子十分憔悴，一副可能就这样倒在路边死掉的模样，因此杏子决定让他到家里休息。男子什么也没说，点头听从了杏子的话。
杏子的家离男子倒下的地点不远。男子勉强站起，踩着和刚才一样虚弱的脚步前往杏子家。杏子说肩膀可以借他靠，但是男子仿佛害怕什么似地拒绝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拜托你，请不要看我的脸。”
男子垂着头恳求。他的声音颤抖，甚至听起来像在哭泣。他的声音里不带有丝毫危险之意，只让人联想到脆弱的小动物。这么一想，杏子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就像一个遭人狠狠地欺凌、受了伤的小孩子。
来到家门前时，男人仰望独户住宅的二楼，踌躇着不敢踏进。这是一栋古老的木造建筑物，只是略微宽敞一些，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家，应该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但是感觉男子需要一些决心才能穿过玄关。
屋子前面摆着许多盆栽，是祖母出于爱好而种的。杏子想打开玄关时，发现门上了锁，祖母好像出门了。她从生锈的信箱里取出钥匙。信箱原本是红色的，但是现在已经生锈，成了褐色的金属块。
身为屋主的祖母，把二楼的房间出租，收取租金。尽管二楼租给了一对姓田中的母子，但还是有多出来的房间可以给男子休息。
杏子带男子经过玄关，来到里面的房间。走廊的木板擦得非常干净，反射出濡湿的光泽。擦洗走廊是杏子最近的乐趣。
男人被带到一楼西侧的房间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杵在原地。
杏子“喀哒喀哒”地摇着木制的窗框，打开窗户。若不这么摇，窗户便会中途卡住，动弹不得。流过屋旁的河川映入眼帘，潮湿的味道飘进房间里。因为杏子一有空就打扫，所以榻榻米应该是清洁的，没有脏污。
家里没有人在。哥哥俊一，还有租借二楼房间的女房客田中正美出门工作不在。祖母跟正美的儿子阿博应该在家，但是他们似乎也外出了，可能是去买晚餐的材料了吧。
杏子把茶倒进茶杯里，端去给男子。拉开纸门时，杏子注意到男子浑身一震，全身警戒，害怕地望着杏子。这让杏子联想起被人类殴打的狗。那是惊弓之鸟一样可悲习性。
“身体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只是走累了而已 ”
男人
杏子(3)
说完，垂下头去，别开视线。
这时候杏子才发现，男子不只是脸的下半部，连双手、双脚，每一个地方都被绷带覆盖了。他穿着黑色的长袖上衣和长裤，但是绷带从衣摆里面露了出来。
杏子想问他理由，但是一想到问这种事或许很失礼，便没问出口。杏子放下盛着茶杯的托盘。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杏子问。
男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地回答：“ 夜木。”
杏子暂时让夜木一个人在房间休息。有多出来的棉被，所以借给了他。杏子利落地铺床时，夜木便坐在窗边，眺望外面。
不久前，屋檐下筑起了麻雀的鸟巢，幼鸟总是嗷嗷待哺。杏子经常看到母鸟为小鸟送来食物。夜木也是在看这个吗？
这个男的到底是什么人呢？杏子思索着。完全未经梳理的长发、仿佛穿了好几年的黑衣、覆盖着全身的绷带，没有提包或任何行李。脸上的绷带尤其可疑。从鼻子到下巴，仿佛是为了藏住整张脸而缠绕的。
但是，不输给外表的异样，男子的影子更加黑暗，令人毛骨悚然。黄昏时分，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夜木的黑影仿佛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空间。杏子觉得似乎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恐怖东西从那个洞里爬出来，全身感到一阵寒颤。
“对不起，很臭吧。”唐突地，夜木转过头来说道。杏子不明所以，感到纳闷。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身体应该很臭。”
夜木语音困窘，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那个模样看起来有些孩子气，杏子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