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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寸 作者：楚默
第一章
我是一条蛇，尽管属于那种远古遗留下来的极度珍惜的濒危品种，但也改变不了我是一条蛇的事实。
蛇给人什么感觉？
软绵绵，湿滑，粘腻，阴毒。
不是我想这么说自己，而是大家都这么看我们这一族。特别是在龙被人类疯狂崇拜的时代，身为龙族近亲的蛇族更是受到了不少歧视与白眼。
虽然我很想说，其实我们蛇族也很可爱，也有英雄也产美女，而且有情有义。
可是在龙族的光辉下，仅为人知的那白家侄女的风头，也被掩盖得一滴不剩。不得不说，这是我蛇族一大悲哀。
****
我盘在石头缝里一盘就是上万年，白天睡觉晚上游出来吸收天地灵气顺带修炼的日子过得也算清闲。妖精争霸的时代过去了，人类开始出现了；白娘子的时代过去了，人类繁衍昌盛了。这些俗事本来与我老人家没有关系，坏就坏在偶尔这么一天，我老人家终于睡得骨头软了，有了入世的心。
这时世上妖精鬼怪已经不剩什么了，大多数还躲在深山老林或者潭水深涧里，我老人家到人间走上一遭才知道，如今的人类，当真称得上群魔乱舞，比咱妖精横着走的时代差不了多少。
好好的林子水沟被划成一块一块的，全是些有棱有角方块状的石头盒子，石头盒子中间跑的，尽是些小盒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也不外乎是些奇形怪状的盒子。我老人家看来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竟然不知道如今的人类迷上了盒子状的东西。这么说来，我老人家岂不是该变个盒子的样貌出去，才能不堕了我蛇族出美人的好名声？
幸而我老人家存了颗好学的心。临行前去隔壁那只金雕家问了一问，才知道人类虽然喜欢盒子状的东西，对样貌的审美倒是没怎么变的，倒叫我老人家放下心来。让一条习惯了苗条着游来游去的蛇变个盒子体型的东西走来走去，想想都牙疼。
那金雕峻崎是个喜欢往外跑的活泼妖精，跟我也做了千儿八百年的老邻居了，隔那么二三百年就要往外跑上一遭，五七十年不见踪影。金雕家倒是个守礼本分的，结果养出了这么个小儿子，让金雕两口子很是头疼。儿子大了不好管，索性扔在山崖上，随他怎么闹去，两口子另寻了处光秃秃的山崖做窝，整天现着真身飞来飞去过日子，也算悠闲。
依着峻崎的告诉，我入那尘世，以自己修炼化形的样貌变了个人身。又寻出个混迹在人群中的雉鸡精，一番威逼利诱后，大大方方享用了那雉鸡精提供的身份，房子和工作。这本来是个顺心的开头，可是上班第一天，我老人家就碰上了许多稀罕事。
****
那雉鸡精是在舞厅做吧台少爷的，给我准备的身份，当然也离不了他的老本行。我老人家并不十分明白这一行当需要做些什么，抑或者学些什么技能，但雉鸡精说这可算得上世上最好的行当。工作享乐又赚钱，这一点让我老人家十分满意。
上班时间是晚上，雉鸡精把我领进舞厅一个暗角，悄悄告诫了些人类的忌讳就要走脱。我一把抓住他那尾巴幻化的五彩缤纷的头发梢，端着威严的面孔看他，示意。我该做些什么，他还没有告诉过我。
那雉鸡精抛过来一个含羞带嗔的媚眼，嗲声说：“左右不过是陪来这里玩的人喝喝酒，跳跳舞，对大人您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说完又抛来个更生猛的媚眼，“如果大人您看得上，姬离愿意为大人叠被铺床，侍奉左右，这些陪人的活儿，当然也不必大人您亲自做了~”
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从我老人家面前消失了。这道行不过数百年的雉鸡精，在人世混了这么些年，沾染了些浊气，竟然就敢调戏我这好歹在石头缝里盘了上万年的老妖精，果然胆肥得很。就他这么点微末道行，又不是同族，姿色也不过是个中等，我老人家怎么能看得上？传出去还不笑掉众妖精的大牙？
整整雉鸡给我的前胸后背都露出一大片的勉强可以算做衣衫的两片缝起来的小布片，我老人家走出暗角。虽然锻炼了不少时间，蛇类的天性还是根深蒂固，走起来跟游似的摇摇摆摆。我老人家有些脸热，记起雉鸡精说的，这步伐在人间那叫妖娆，又挺胸昂头充做自信状。
舞厅内昏暗的灯光对蛇类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明亮。吧台那儿一溜的裹着布片的女人就是我的目标。不过刚入夜的光景，舞厅里已有了不少的人。这时正响着一支十分嘈杂的曲子，舞池里的人类都跟修炼时走火入魔似的疯狂扭动着，没什么心思分散注意力。于是我老人家十分顺利地抵达吧台。
那一溜布片女搽着厚厚的粉，唇上的鲜红让我老人家都觉得十分渗得慌。头发是五颜六色，眼圈也是五颜六色。指甲长而锋利，不像女人，倒像几千年前曾与我大战一场的旱魃。
我老人家挪到中间一个空位坐下，淡定却茫然地听她们讨论衣服、皮包、香水、男人，虽然第一项看起来对她们来说可有可无，但丝毫不能影响她们的谈兴。间或有男人过来与相熟的女人搭讪，喝酒，亲吻，然后相拥着离开，这一溜座位空了又满，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夜晚本是修炼的好时光，如今却因为我老人家偶然兴起的入世念头不得不荒废在这乌烟瘴气的舞厅里，我老人家很是不习惯。学着旁边的女人胡乱要了杯酒，懒懒趴在吧台上，看那透明杯子里随灯光变幻的暗红，一时有些无趣。
旁边的女人一直没等到她的相好，气息十分火爆。她猛得灌下一口酒，火红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片张扬。“怎么，第一次干这个？”
作为一条善解人意的蛇，我立即领悟到旁边这位姐妹是在跟我说话，于是十分顺从地点了头。在这个世界我老人家是新人，当然得有眼色，够狗腿，会奉承，又要不露声色。
“我就说，从前没见过你。哎，你叫什么？”
这个，我老爹老妈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就被别的妖怪进补了，因着我是一条碧玉簪，比我年长的叫小碧玉，平辈的实力差不多的就叫碧玉，实力比我差的叫我大人，其他不认识的妖怪要么称呼绿蛇要么直接叫蛇妖，她这个问题可真真难住了我老人家。
正犹豫着，那女人又开口：“不是让你说真名，咱们吃这口饭的谁用真名在这里了，不是自己给自己巴掌么。我问的是你的花名，譬如我，就叫蔷薇，那边那个，喏，”指指不远处一个大红低胸露出一条深沟的女人，“看见了吧，她叫玫瑰。”又指住那深沟左边的一个穿黄色紧身短上衣，栗色□浪发型的女人，“那个叫丽丽。”最后回头看我，“你呢？”
我想了一想，最终决定由肤色决定我的花名：“我叫青青。”
“青青？这名字不错。起码比玫瑰啊丽丽啊强多了。”
蔷薇妹妹又叫来一杯酒，语气十分凶恶。看来玫瑰和丽丽跟她属于敌对阵营。
“那个玫瑰，不就仗着陈老板包养着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技术没技术，整天霸着最好的揽客位置，把其他人都挤到角落里去，全世界的男人都给她那一伙狐狸精给勾走了！岂有此理，她凭什么！我跟你说，你刚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千万别跟她一块瞎掺和，那女人最不是个东西！想当初她刚到这里的时候，还不是我罩着的，现在得势了，就把老娘踢到一边，呸！什么破货！”
蔷薇的抱怨起码让我老人家明白了三件事：第一，她和玫瑰从前关系不错，后来交恶了，而且玫瑰还直接造成了她没客人；第二，蔷薇现在对我老人家热心也不过是找个诉苦的加个垫背的；第三，狐狸一族的狐媚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比我蛇族美女的名头还大。
第一第二都好接受，唯独第三点，事关我蛇族声誉，将就不得。既然我老人家已经来到人世，必然得做点什么，让蛇族美女的名头把狐族压下去。
蔷薇还在絮絮叨叨骂人，我正要向她说明根据历代美女妖怪评选结果，我蛇族美人不说多于狐族，至少也与狐族持平这一事实时，冷不防一束灯光直射到我老人家眼里，世界突然安静了。
一层层，以我身边这位蔷薇妹妹为中心向外扩散，先是吧台女，接着是周围散坐在阴影中说话、调情的众人，最后是舞池中疯狂的男女。我偷觑一眼吧台上的倒影，还好，没有露出竖瞳。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一刻钟，人类终于从我老人家的美貌中回神了，开始窃窃私语。我与蔷薇姑娘这一片已经被灯光锁定，人群中几个打扮不错长得也还过得去的男人排开众人向我走过来。
我老人家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内心实在是有些激动的。上班第一天就能接到客人，说明我老人家不论在妖界还是在人界都能混得不错，实在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那几个男人走到我面前，用人类中还算有风度的姿态邀请我跳舞。我老人家望着伸出来的四五只手，难以抉择。
第二章
这要是在妖界，几个雄的争一个雌的，左右不过打一架便好，谁的法术高拳头硬，那雌妖怪就是谁的。赢了的还得跟雌妖怪再打，再赢了才算得了雌妖怪认可，随后两只爱干啥干啥，凭他们喜欢。可是在人界，明显行不通。先不说这几个雄的都经不住我老人家捏一捏，单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懂我们妖怪界这个规矩的。我老人家只好矜持、矜持、再矜持，等谁坚持伸手到最后，就跟谁跳舞。
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没有结果，一旁的蔷薇妹妹终于从神游状态醒过神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其中一只保养得不错修剪得也算干净的手上，笑着叮嘱：“青青啊，这不是请你跳舞么，快跟齐老板去吧！”
齐老板跟玫瑰那个陈老板可以算做合作关系，但齐老板那边更财大气粗些，压了陈老板一头。而其他几个冲我伸手的虽然身价地位跟齐老板差不了多少，却跟陈老板没什么厉害关系，所以蔷薇第一时间选择把我推给齐老板。当然，这是我以后知道的。
就这么一抓一放，蔷薇出了口看不见效果的气，却得罪了其他几个她得罪不起的大老板，可见冲动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玫瑰那么打压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姓齐的容长脸，长得还算方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他把我带到舞池，舞厅应景地改了支舒缓的曲子，可惜我还是没听过。人类这样奇怪的舞蹈就更没学过了，一连踩了那姓齐的好几脚。幸而那姓齐的不知是因为陶醉在刚才的胜利还是我的美色中，没有注意，极好极好。
我老人家年龄虽然高，学习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初初几步之后约莫掌握了些这舞蹈的规律，再没犯踩脚的错误。而那姓齐的终于从迷惑中回神，开始跟我老人家套近乎。
腰侧的手不大规矩地移动，上下摩挲着我老人家幻化成人皮的蛇皮，一双眼睛我想说深情款款也可以说是色迷迷地盯住我老人家的蛇瞳嗖嗖地抛媚眼。还用他自认为磁性的声音低沉地问我：“你叫青青？”
我抛个三分轻佻的媚眼给他：“奴家是青青。”
姓齐的呵呵笑了两声：“奴家？你倒有趣。”
我一低头做个娇羞的表情，内心实在暗笑不已：这都过了多少年了，雄性勾搭雌性的招数还是没什么长进，翻来覆去几句话，实在是无趣。
他将我搂紧了些：“从前没见过你，第一天来这里？”
我点点头，靠近他怀里，不理会身上或羡慕或嫉妒或复杂的针扎似的目光。看来这姓齐的在人类雌性里行情大好，堪比苍翠山头称王的那只雄老虎。
我的主动显然让这个齐老板心情大好，腰侧的手动作幅度又大了些，头也垂下来靠在我老人家耳边往外喷热气：“我家客厅地方宽敞，也配置了效果还不错的音响，这里太吵，去我家接着跳怎么样？我教你更多的曲子。”
这个场景跟那些以其他妖怪为食，实力上却又不怎么强的妖怪觅食的场景很是类似，使些手段让那被觅食的妖怪进了圈套，封了法力取了内丹，生吃烧烤都随他喜欢。我老人家辟谷很多年，就是辟谷之前，也是吃素的，然而这类事情实在见了不少。这个人类这么做，当然不可能是要捕食我，依着他们的阵势，说是求欢约莫还准确些。
这种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也要凭实力说话。我老人家活了一万多年，被求欢的事情着实不多，经验不仅称不上丰富，简直是匮乏。但这种情况下却不可露了怯去，丢了我蛇族的脸面，于是我十分顺从地答应了。
那齐老板大喜过望，舞也不跳了，搂着我直愣愣往外冲，勒得我老人家一把老骨头疼。
我们到了一处停满各式各样大同小异的盒子的地方，如今我老人家已经知道这种盒子叫车，实在是代步的大好用品。本想着让那雉鸡精给弄一辆，谁想他扯出人类开车的一大摞规矩来，着实烦人，这个打算只好作罢。
齐老板给我开了一侧车门，自己正要从另一侧进来，却不防手机响了。
手机这个东西类似于我们妖精的千里传音，据雉鸡精说，几乎人人都有。但似乎用起来不如我们那样方便，而且要求十分之多，我老人家便没有配备这样东西。但齐老板显然是个手机拥护者，随身携带，不离不弃的。
我坐在车里，看他在车外慢慢紧皱起眉，十分不耐地来回走了两步，之后又烦恼两声，终于在大发雷霆前挂了电话。他在车外深吸几口气，又点上支烟，狠狠吸了几下，这才开了车门对我抱歉一笑，说：“看来今天是不能与青青小姐一起跳舞了，齐某临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真是十分抱歉。”
我微笑，示意不要紧，心中老实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了。他又说：“不知道青青小姐家住哪里，齐某送你回去。”
家住哪里么，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雉鸡精给我准备的那房子我虽然知道在哪儿，却不明白怎么表达，总不能说我都是靠飞的，向东南方向，一起一落的工夫就到了吧？
于是我再次温婉地笑：“既然齐老板有事情，就去忙吧。我一个人回家可以的。”
那称呼也是雉鸡精教我的，按他的说法“来我们这儿的，男的一律叫老板，女的不是夫人就是小姐，总没错的。”
那姓齐的还要跟我客套，我却在心里叫苦不迭，即便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些理由出来，可万一不符合人类的认知，被这姓齐的识破了我老人家的真身，可就栽了大跟头。
幸而那姓齐的似乎真的有“要紧事”，略微思索了一下，递给我一张硬挺的小纸片，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