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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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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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_1
Chapter_2
Chapter_3
Chapter_4
Chapter_1
《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韩寒

这部小说完成在2009年至2010年之间,我从2009年的夏天就开始落笔,多事之夏,
最终停滞。到2010年初的冬天继续开始,再停滞。一直到2010年的夏天,一样多事之夏,
但完成了1988。1988是里面主人公那台旅行车的名字。本来这本书就叫《1988》,序言是-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不料期间日本的村上先生出了一本《1Q84》,我表示情绪很稳定,
但要换书名。又是几经周折,发现再无合适。就好比在孩子要出生之前,你已经为她想好了
名字,并且叫了一年,忽然间隔壁邻居比你早生了一个和你叫了差不多名字的小孩,你思前
想后,发现其实你内心已经无法更改。最后她还是叫《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如果有未来,那就是1988--我也不知道。
故事在书的末尾告一段落,不知道它是否能有新的开始。我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和文字
写过小说,仿佛之前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迎接她。在过往,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我
是否能这样去叙述。但是在这个凌晨,我准备好了,让我们上路吧。以此书纪念我每一个倒
在路上的朋友,更以此书献给你,我生命里的女孩们,无论你解不解我的风情,无论我解不
解你的衣扣,在此刻,我是如此地想念你,不带们。
空气越来越差,我必须上路了。我开着一台1988年出厂的旅行车,在说不清是迷雾还
是毒气的夜色里拐上了318国道。这台旅行车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说,哇,奶色。
1988早就应该报废了,我以废铁的价格将它买来,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是1988的恩人,
他居然修复了1988。我和朋友在路边看见了1988,那时候它只有一个壳子和车架。
朋友说,他以前待的厂里有一台一样的撞报废的车,很多零件可以用,再买一些就能拼
成一台能开的车。只需要这个数目,他伸出了手掌。
我问他,那这个车的手续怎么办?
朋友说,可以用那辆撞报废的车的手续。
我说,车主会答应么?朋友说,死了。我说,车主的亲戚也不会答应的。朋友说,都在
那车里死光了。我说,那是不是不道德?
朋友说,本来是都死光的,现在你延续了这台旅行车的生命。所以你要给这个旅行车取
一个名字。
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出厂的车。
我的朋友在车的大梁处俯身看了许久,说,1988年。
1988就是这么来的。
而我的这个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从监狱里出来,并且对他说,好手艺,1988从
来没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1988在国道上开了三个多小时,空气终于变得清新。我路过一个小镇,此时天光
微醒。小镇就在国道的两边,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夹道而来。看来这个镇子所有的
商业都是围绕着这条国道上过往的卡车司机。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为这是唯一一
个霓虹灯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面的"桑拿""休闲""棋牌""客房""芬兰"
这五个标签也都还亮着。
我将1988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门进去。保安裹着军大衣背对着路睡在迎客松的招
牌下的沙发上,前台的服务员不知去向。我叫了一声服务员,保安缓缓伸出手,把军大衣往
空中一撩,放下的时候那里已经半坐着一个女服务员。服务员边整理头发边梦游一样到了前
台后面。我微感抱歉,问道,姑娘,看你们上面亮的灯,什么是芬兰啊?
女服务员面无表情道,身份证。
我说,身份证我没带。
她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看了我一眼,说,驾照带没带?
我说,驾照我也没带。我就住一天。
她说,不行,我们这里都是公安局联网的,你一定要出示一个证件。你身边有什么证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只掏出来一张行驶证。我很没有底气地问道,行驶证行么。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我生怕她反悔,连忙将1988的行驶证塞到她手里。她居然将1988的发动机号天衣无缝
地填在了证件号一栏里,然后在抽屉里掏了半天,给了我一把带着木牌的钥匙。她向右手边
一指,冷冷说道,楼梯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见了迎客松下睡着的保安。整个过程里他丝毫未动。服务员
关上了抽屉,突然间他又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妈的这也太自动化了,我暗自想到。女服务员
突然对我说道,芬兰就是芬兰浴。
我强笑了一声,玩笑说,这样我就懂了,干吗没加一个浴字呢?
服务员藐视着说道,这两个字两个字都是两个字,这是排比,这不好看吗。
我正要继续提问,只见躺在沙发上的那一位挥了挥翅膀,女服务员马上识趣道,不跟你
说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开房间门,环顾这房间,发现也许是我的期许太低,我觉得这个地方还算不错,缺
点就是窗户很小,而且因为在二楼的缘故,它被六根铁栏杆包围着。此时天光要开,外面是
一棵巨大的树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间有人敲门。我下意识地摸了口袋,以为是
有东西遗落在登记台上,除了1988的钥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对门口说,谁。
门口传来女声,说先生请开门,让我进来详谈。
我想这个时间,这是什么妖精,于是伏在门边,问道,你是哪位,什么事情。
女声说道,先生,我是珊珊,让我进来你就知道了。
我顿时明了,这是特殊服务。我决定透过猫眼先一窥姿色。但是我发现这个酒店的门上
并没有猫眼。这下只能开门见"珊"了。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去过很多城市,遇见酒店色
情服务一般在猫眼里看一眼就回绝了,当然,我也放进来过两个,那是因为她们漂亮。我认
为只要我开了门,哪怕进来一头猪我也必须挺身而出,因为我们已经瞧见彼此的模样,我怎
能看见我要将她撵走时她脸上的失望。在这个旅程的开始,我就赌一次天意,门外的姑娘是
我喜欢的类型。于是我打开了门。
珊珊长得非常普通,但我已经不好意思驱逐她。出于礼节,我也必须上了她。我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刚问完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马上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名,不是艺
名,你叫什么真名。
珊珊说,我姓田,叫田芳。
我说,嗯,那我还是叫你珊珊吧。
珊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拉上窗帘,坐在床沿,说道,先生,你知道我们这里服务的项
目么?
我说,你说。
珊珊玩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说,我们这里半套一百,全套两百。
我说,那你们这里服务好不好?
珊珊看着我,笑道,放心吧,给你的,都是好的。
我没有什么兴致,问道,你这里有四分之一套么?
她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我,说,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
在全套之后,她利索地穿上了衣服。我问她,你怎么能这么快知道我入住了。
珊珊说,因为我一直没有睡觉,你知道,我们这里大概有三十多个技师,但是这里都是
卡车司机住的,大家全部都是路过,谁也没有固定的客人,要等妈咪排钟的话,也许要等到
两天以后了,所以我特别认真,姐妹们都睡觉了我还伏在门口,我听到有人回房间了我就上
来敲门。大半夜的,一般客人也不会换来换去的。我的点钟特别少,因为有些人,特别是广
东人,他们特别选号码,8号和18号就点的很多,我的号码不好,要靠自己。你以后要是
过来,直接点我的号码就行了。
我说,大家都像你这么敬业就好了。你是几号。
她说,我是38号。
我说,嗯,那我还是叫你珊珊吧。珊珊,你为什么不换一个号码呢?
珊珊把自己胸前的号码扶了扶,说,我们这里从1号到40号是上门的,40号以后都是
正规捏脚的,我和妈咪的关系没有搞好,我就没轮上好号码。
我有些困意,打算聊最后几句。我早就不是劝妓女从良的纯洁少男,但我必须得劝她注
意身体,不要变成工作狂。我说,珊珊,我要睡了,你工作也不要这么拼命,你看现在""
我拉开了外面的窗帘,阳光抹在了墙壁上,我这才发现这个酒店如此斑驳。说道,你看
现在,大早上的,你太勤奋了。
她说,我知道了,先生,你要包夜么?
我迟疑了一下,一看从窗帘外面透出来的阳光,心想这还算什么包夜,这都是包日了。
我礼貌地问道,包夜都能干什么啊。
珊珊回答道,包日。
我笑了笑,说,算了珊珊,下次我再点你吧,你快回去吧。
珊珊说,包夜只要再加五十,你醒了以后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些不耐烦,因为我害怕困意消失,而此刻的阳光正开始刺眼,它从树缝中穿出正好
投射我的脸上。我站起身,企图将窗帘拉上,但是这个窗帘不管怎么拉都有一个缺口,我想
如果这个缺口一直存在,我将心中难受,一夜无眠。我用了很多方式,发现始终没有办法将
窗帘拉严实。我搬来一个椅子,打算站上去从最上面开始拉起。
珊珊此时又问一句,先生,你包夜么。
我有点心烦,说,我给你五十,你就给我站在这个缝前面给我遮光。
珊珊二话不说,站到了椅子上,顿时房间里暗了下来。我心中虽有感动,但更多鄙视,
想这婊子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觉。
虽然我背对着窗,但我始终觉得奇怪,有个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还不如让阳光进来。
我未看珊珊一眼,说道,珊珊,钱是赚不完的,你早点回你自己那里休息吧,你年纪还小,
不能满脑子只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你""
窗户那边说道,因为我有了不知道谁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珊珊依然高高的站在原地,伸出手拉着窗帘,最顶上无法严合的那
个部分透出最后一丝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个金边。随着窗帘微微的颤动,她的光芒忽暗忽
亮。我看了半晌,说道,来,圣母玛利亚,你赶紧下来吧,睡床上。
第二天我们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我打开小窗户,微风进来。我开始仔细打量着窗外,这
是一个多么灰暗的小镇,我的眼前一片的灰瓦屋顶,沿着国道两边毫无美感的小店招牌,过
往的货车司机正在挑选吃饭的饭店。一辆空载的卡车正在我们的楼下停车,儿童在卡车旁边
玩着球。一列火车从百米外的铁轨上经过,我数着一共有二十三节。数火车是多么消磨时间
的方式,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办法验算。但是何妨呢,恼人的时间在这一刻没有痛苦地过去
了,而且全神贯注。楼下的儿童也和我一样在数火车,最后一节火车过去后,他转身对他的
父亲说,爸爸,是二十四节。
他的父亲没有搭理他,继续指挥着卡车倒车。
珊珊醒了过来,冲到了洗手间去呕吐。吐完了以后问我,先生,你还要来一次么,不算
钱,这个是算在包夜里的。
我点了一支烟,看了看她,旋即又掐了。我说,你怎么会不知道爹是谁呢,不是都有安
全措施的吗?珊珊说,嗯,先生,我们这里除了半套和全套以外,还有一个叫不用套,再加
五十就可以了。我估计是我吃的避孕药失效了。
我又把烟点了,说,那就是你活该了。你最好找到孩子的爹。你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能
抚养?
她说道,我能够抚养,你说,这孩子长大以后做什么呢?
我无意帮她规划未来。珊珊继续说道,总之,我不能让她干这一行。我再干这一行干十
五年,正好能抚养她。你看,我现在一个月也能收入四千多,我已经攒了两万块,一万块可
以生她下来,一万块算奶粉钱,可以养一年,我停工的那一年正好可以抚养她,然后我就得
马上开工,我不能让人家知道我生过小孩。我干十五年,如果每年能赚差不多5万块,这个
小孩子就能上学了,就是万一她有出息,考上了好的大学,我估计就吃紧了,最好还是得想
其他办法再赚一点。我最怕就是开家长会,这个地方太小了,不能在这个地方上学,否则一
开家长会,一看其他孩子他爹,弄不好都是我的客人。我还是换一个别的镇去。干几年就得
换一个地方,否则别人就知道孩子她妈是干这行的。到了这个孩子十六岁,我还能养。
我说,你对未来的规划够仔细的。
珊珊摸了摸肚子,说,那是。我就崇拜我妈,我从小的心愿就是做妈。
我说,那你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不是有点遗憾?
珊珊认真地反驳道,不遗憾,反正我从小的心愿又不是做爹。
此刻的阳光又要落下,我们睡的不巧,将白昼全部抹灭去。天空里的黑色浓墨一样化开。
我问珊珊饿不饿,我不能整天都将自己闷在这样的一个空间,我需要开门,但我只是把自己
闷到稍大的一个空间里而已,那些要和我照面走过的人一个个表情阴郁,但纵然这样,我也
需要新鲜的空气。我顺手拿起珊珊的内裤,递给她,说,穿上吧,后会有期。
突然间,房门被踹开了,踹房门的力量如此之大,门框的木屑都飞到了窗帘上。门撞到
了墙壁上又反弹了回去,门口传来一声哎呀。我还在想是哪个服务员这么豪放,至少有十个
人破门而入。我都未及仔细看,被此起彼伏的"站住""抓住了"
"干什么"所包围,我早已经一动不动,周围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我压来,我被第一
个人反剪了手,脸被不知道谁的手按在地上,还有三只手掐着我的脖子,一个人的膝盖直接
跪在我的腰上,两条腿分别被两个人按着,但是我感觉至少还有三个人要从人堆里插进来。
我觉得很内疚,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部位可以供给他们制服,从他们进来的第一秒钟开
始,我已经一动都不能动,但是他们却在我的身上不断地涌动,并且不断地大喊,不许动。
我从他们手的缝隙里看见了珊珊,她被另外五个人围在墙角。另外有一台摄像机高高举
起,被摄影师端过头顶,在房子里不断地拍摄。珊珊抱头蹲在角落里,我见她扯了几把窗帘,
我想她是要裹身的。旁边有人呵斥道,不要乱动,干什么干什么。珊珊继续拉扯了几下窗帘,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我这里感觉轻了一点,有两个人从我这里起身扑向珊珊,他们掏出手
铐,直接把珊珊铐在了落地灯上,并且指着她咆哮,叫你不要乱动,你想要干什么,你想要
干什么?老实一点儿。
我数了数,心想,可能这十五个人害怕珊珊用窗帘把他们都杀了吧。
气氛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又听到哎呀一声,周围取证的人们一阵骚动,结果发现是摄影
师在叫唤。摄影师尴尬地看着大家,说,不好意思,刚才光顾着举过顶拍摄内容了,镜头盖
没有开,只录到了声音,你们看行吗?
一个男子到他身边面露不悦,低声说了几句,转而对我说道,刚才我们这里取证发生了
一点问题,现在我们要重新进来一次,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手里东西呢,你刚才手里
东西呢?喏,在这里,你把这条内裤拿好,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我指着珊珊问道,那她怎么办,她已经被铐起来了。
男子思索半晌,说,就这样,她不老实,万一跳楼什么的,女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
就还是这样,铐在落地灯上。
我绝望地说道,那你们千万不要照着SM来处理我。人是你们铐的,不是我铐的。
男子踹了我一脚,道,话多。
说罢,他们全部退出房外。但是房间门已经完全不能关上,总是要往里开。摄影师掏出
自己的手帕,压在门缝里。门终于关严实了。
一样的,门被刚才和我对话的男子重重踹开,但是由于之前已经踹过一次,连接处已经
松动,这一脚直接把门都踹脱了门框,手帕飞了出来,在我眼前掠过,在空中完全地展开。
我仔细看,手帕上绣了一个雷峰塔,正好落在我的脚边,我连忙拾起手帕,扔给了珊珊。珊
珊接到手帕,迟疑着,因为她有三个要遮的地方,实在不知道遮哪比较合算。我大喊一声,
遮脸。
旋即,我被一脚踢晕。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审讯室。我的左侧脸颊挨了一脚,位置靠近太阳穴。我的泪水流了
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没有丝毫的伤心。我伸手抹去,发现是血迹,血迹怎么能从
我的眼角流出?我要了一张餐巾纸。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总在冷笑的人,他见我醒来,第一
句话便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生日是多少?
我无力地回答道,田芳。
他一个暗笑,说,不对,她证件上不是叫这个真名。
我心想,真是王八蛋啊,这么难听的名字居然还是个艺名。我垂死挣扎道,我不知道,
反正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叫田芳。我该怎么处理?
他停下笔,看着我,说,劳教半年。
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劳教。
他说,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你签署一个合同,说你身体一切正常,以后如果出任何问题,
和我们这次行动都无关。要不然就是劳教半年,但你如果出了任何问题,和我们这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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