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 ·2152·
后汉书卷八十一
独行列传 第七十一
孔子曰 ：“与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①又云：“狂
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②此盖失于周全之道，而取诸偏
至之端者也 。然则有所不为，亦将有所必为者矣 ；既云进取，
亦将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为否异适矣。③
注①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谓之中庸。言若不得中
庸之人与之居，必也须得狂狷之人。
注②此是录论语者，因夫子之言而释狂狷之人也。
注③人之好尚不同，或为或否，各有所适。
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盖亦觽也。或志刚金
石，而克扞于强御。①
或意严冬霜，而甘心于小谅。②亦有结朋协好，幽明共心；
③蹈义陵险，死生等节 。④虽事非通圆，良其风轨有足怀者。
而情夡殊杂，难为条品；片辞特趣，不足区别。措之则事或有
遗，⑤载之则贯序无统。以其名体虽殊，而操行俱绝，故总为
独行篇焉。庶备诸阙文，纪志漏脱云尔。
注①谓刘茂、韂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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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②戴就、陆续也。
注③范式、张劭也。
注④缪肜、李善也。
注⑤措，置也。
谯玄字君黄，巴郡阆中人也。少好学，能说易、春秋。仕
于州郡。成帝永始二年，有日食之灾，乃诏举敦朴逊让有行义
者各一人。州举玄，诣公车，对策高第，拜议郎。
帝始作期门，数为微行。①立赵飞燕为皇后，后专宠怀忌，
皇*(太)*子多横夭。玄上书谏曰 ：“臣闻王者承天，继宗统极，
保业延祚，莫急胤嗣，故易有干蛊之义，诗咏觽多之福。②今
陛下圣嗣未立，天下属望 ，而不惟社稷之计，专念微行之事，
爱幸用于所惑，曲意留于非正。窃闻后宫皇子产而不育。③
臣闻之怛然，痛心伤剥，窃怀忧国，不忘须臾。夫警韂不
修，则患生非常 。忽有醉酒狂夫，分争道路，既无尊严之仪，
岂识上下之别。此为胡狄起于毂下，而贼乱发于左右也。愿陛
下念天之至重，爱金玉之身，均九女之施，④存无穷之福，天
下幸甚 。”
注①前书武帝微行，常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北地良
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也。成帝微行
亦然，故言始也。
注②易曰 ：“干父之蛊。”注云：“蛊，事也。”毛诗曰：
“螽斯，后妃之德也。
后妃不□忌，则子孙觽多也 。”其诗曰“螽斯羽，诜诜兮，
宜尔子孙，振振兮 。”
注③前书成帝宫人曹伟能及许美人皆生子，赵昭仪皆令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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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54·
之。
注④九女，解见崔琦传。
时数有灾异，玄辄陈其变。既不省纳，故久稽郎官。后迁
太常丞，以弟服去职。
平帝元始元年，日食，又诏公卿举敦朴直言。大鸿胪左咸
举玄诣公车对策，复拜议郎，迁中散大夫。四年，选明达政事
能班化风俗者八人。时并举玄，为绣衣使者，①持节，与太仆
*(任)**[王]*恽等分行天下，观览风俗，所至专行诛赏。事未
及终，而王莽居摄，玄于是纵使者车，②变易姓名，闲窜归家，
③
因以隐遁。
注①前书御史大夫领绣衣直指，出讨奸猾，理大狱。武帝
所制，不常置。
注②纵，舍也。
注③闲，私也。
后公孙述僭号于蜀，连聘不诣。述乃遣使者备礼征之；若
玄不肯起，*(使阳)**[便赐]*以毒药。太守乃自赍玺书至玄庐，
曰：“君高节已着，朝廷垂意，诚不宜复辞，自招凶祸。”玄
仰天叹曰 ：“唐尧大圣，许由耻仕；周武至德，伯夷守饿。
彼独何人，我亦何人。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
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曰 ：“方今国家东有严敌，兵师四出，
国用军资或不常充足，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
述听许之。玄遂隐藏田野，终述之世。
时兵戈累年，莫能修尚学业，玄独训诸子勤习经书。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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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卒。明年，天下平定，玄弟庆以状诣阙自陈。光武美之，
策诏本郡祠以中牢，敕所在还玄家钱。
时亦有犍为费贻，不肯仕述 ，乃漆身为厉，阳狂以避之，
退藏山薮十余年。述破后，仕至合浦太守。
瑛善说易，以授显宗，为北宫韂士令。①
注①汉官仪曰 ：“北宫韂士令一人，秩六百石。”
李业字巨游，广汉梓潼人也。少有志操，介特。习鲁诗，
师博士许晃。元始中，举明经，除为郎。①
注①元始，平帝年也。
会王莽居摄，业以病去官，杜门不应州郡之命。太守刘咸
强召之，业乃载病诣门。咸怒，出教曰 ：“贤者不避害，譬犹
*(壳)**[彀]*弩射市，薄命者先死。闻业名称，故欲与之为治，
而反托疾乎？”令诣狱养病，欲杀之。客有说咸曰 ：“赵杀鸣
犊，孔子临河而逝。①未闻求贤而胁以牢狱者也 。”咸乃出之，
因举方正。王莽以业为酒士，②病不之官，遂隐藏出谷，绝匿
名夡，终莽之世。
注①史记曰“孔子既不得用于韂，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
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 ：‘美哉河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命也夫！’子贡进曰：
‘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
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丘闻之也，刳
胎杀夭则骐驎不至，竭泽而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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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56·
凰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避之，
而况乎丘哉！’乃还”也。
注②王莽时官酤酒，故置酒士也。
及公孙述僭号，素闻业贤，征之，欲以为博士，业固疾不
起。数年，述羞不致之，乃使大鸿胪尹融持毒酒奉诏命以劫业：
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之以药。融譬旨曰 ：“方今天
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
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
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今数年不
起，猜疑寇心，凶祸立加，非计之得者也 。”业乃叹曰：“危
国不入，乱国不居。①亲于其身为不善者，义所不从。君子见
危授命，②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见业辞志不屈 ，复曰：
“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
遂饮毒而死。述闻业死，大惊，又耻有杀贤之名，乃遣使
吊祠，赙赠百匹。业子翚逃辞不受。
注①论语孔子曰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
无道则隐 。”
注②论语曰 ：“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 。”又曰：
“君子见危授命，见得思义。”
蜀平，光武下诏表其闾，益部纪载其高节 ，图画形象。
初，平帝时，蜀郡王皓为美阳令 ，王嘉为郎 。王莽篡位，
并弃官西归。及公孙述称帝，遣使征皓﹑嘉，恐不至，遂先系
其妻子。使者谓嘉曰 ：“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
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 。述怒，遂诛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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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57·
家属。王嘉闻而叹曰 ：“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剑而死。
是时犍为任永*(君)**[及]*业同郡冯信，并好学博古。公
孙述连征命，待以高位，皆托青盲以避世难。永妻淫于前，匿
情无言；见子入井，忍而不救。信侍婢亦对信奸通。及闻述诛，
皆盥洗更视曰：“世适平，目即清。”淫者自杀。光武闻而征
之，并会病卒。
刘茂字子卫，太原晋阳人也。少孤，独侍母居。家贫，以
筋力致养，孝行着于乡里 。及长，能习礼经，教授常数百人。
哀帝时，察孝廉，再迁五原属国候，遭母忧去官。服竟后为沮
阳令。①会王莽篡位，茂弃官，避世弘农山中教授。
注①沮阳，县，属上谷郡，故城在今妫州东。沮音阻。
建武二年，归，为郡门下掾 。时赤眉二十余万觽攻郡县，
杀长吏及府掾史。茂负太守孙福踰墙藏空穴中，得免 。其暮，
俱奔盂县。①昼则逃隐，夜求粮食。
积百余日，贼去，乃得归府。明年，诏书求天下义士。福
言茂曰 ：“臣前为赤眉所攻，吏民坏乱，奔走趣山，臣为贼所
围，命如丝发，赖茂负臣踰城，出保盂县 。茂与弟触冒兵刃，
缘山负食，臣及妻子得度死命，节义尤高。宜蒙表擢，以厉义
士 。”诏书即征茂拜议郎，迁宗正丞。②后拜侍中，卒官。
注①今并州盂县也。
注②续汉书宗正丞一人，比千石也。
*(元初)**[延平]*中，鲜卑数百余骑寇渔阳，太守张显率
吏士追出塞，遥望虏营鞕火 ，急趣之 。兵马掾严授虑有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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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58·
苦谏止，不听。显蹙令进，授不获已，前战，伏兵发，授身被
十创，殁于阵。显拔刃追散兵，不能制，虏射中显，主簿卫福﹑
功曹徐咸遽*(起)**[赴]*之，显遂堕马，福以身拥蔽，虏并杀
之。朝廷愍授等节，诏书曪叹，厚加赏赐，各除子一人为郎中。
永初二年，剧贼毕豪等入平原界，县令刘雄将吏士乘船追
之。至厌次河，①
与贼合战。雄败，执雄，以矛刺之。时小吏所辅②前叩头
求哀，愿以身代雄。
豪等纵雄而刺辅，贯心洞背即死。东郡太守捕得豪等，具
以状上。诏书追伤之，赐钱二十万，除父奉为郎中。
注①厌次县之河也。
注②所，姓也。风俗通曰 ：“宋大夫华所事之后也。汉有
所忠，为谏大夫 。”
温序字次房，太原祁人也。仕州从事。建武二年，骑都尉
弓里戍①将兵平定北州，到太原，历访英俊大人，问以策谋。
戍见序奇之，上疏荐焉。于是征为侍御史。迁武陵都尉，病免
官。
注①弓里，姓也。
六年，拜谒者，迁护羌校尉。序行部至襄武，为隗嚣别将
苟宇所拘劫 。宇谓序曰：“子若与我并威同力，天下可图也。
“序曰：“受国重任，分当效死，义不贪生苟背恩德。”宇等
复晓譬之。序素有气力，大怒，叱宇等曰 ：“虏何敢迫胁汉将！”
因以节檛杀数人。贼觽争欲杀之。宇止之曰 ：“此义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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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59·
节，可赐以剑 。”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
迫杀，无令须污土 。”遂伏剑而死。
序主簿韩遵﹑从事王忠持尸归敛。光武闻而怜之，命忠送
丧到洛阳，赐城傍为頉地，赙谷千斛﹑缣五百匹，除三子为郎
中 。长子寿，服竟为邹平侯相。梦序告之曰 ：“久客思乡里。
“寿即弃官，上书乞骸骨归葬。帝许之，乃反旧茔焉。①
注①序墓在今并州祁县西北。
彭修字子阳，会稽毗陵人也。①年十五时，父为郡吏，得
休，②与修俱归，道为盗所劫，修困迫，乃拔佩刀前持盗帅曰：
“父辱子死，卿不顾死邪？”盗相谓曰：“此童子义士也，不
宜逼之 。”遂辞谢而去。乡党称其名。
注①毗陵，今常州晋陵县也。吴地记曰 ：“本名延陵，吴
王诸樊封季札。汉改曰毗陵 。”
注②休，假也。
后仕郡为功曹。时西部都尉宰晁行太守事，①以微过收吴
县狱吏，将杀之，主簿钟离意争谏甚切，晁怒，使收缚意，欲
案之，掾*(吏)**[史]*莫敢谏 。修排合直入，拜于庭，曰 ：
“明府发雷霆于主簿，请闻其过。”晁曰：“受教三日，初不
奉行，废命不忠，岂非过邪？”修因拜曰 ：“昔任座面折文侯，
②朱云攀毁栏槛，③自非贤君 ，焉得忠臣 ？今庆明府为贤君，
主簿为忠臣 。”晁遂原意罚，贳狱吏罪。
注①应劭汉官曰 ：“都尉，秦官也。本名郡尉。掌佐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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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60·
典其武职，秩比二千石。孝景时更名都尉 。”
注②解见文苑祢衡传。
注③前书成帝时，朱云上书，请以尚方斩马剑斩张禹。上
欲杀之，云攀折殿槛。西京杂记云 ：“攀折玉槛。”
后州辟从事。时贼张子林等数百人作乱，郡言州，请修守
吴令。修与太守俱出讨贼，贼望见车马，竞交射之，飞矢雨集。
修障扞太守，而为流矢所中死，太守得全。贼素闻其恩信，即
杀弩中修者，余悉降散。言曰 ：“自为彭君故降，不为太守服
也 。”
索卢放字君阳，①东郡人也。以尚书教授千余人。初署郡
门下掾。更始时，使者督行郡国，太守有事，当就斩刑。放前
言曰 ：“今天下所以苦毒王氏，归心皇汉者，实以圣政宽仁故
也。而传车所过，未闻恩泽。太守受诛，诚不敢言，但恐天下
惶惧，各生疑变 。夫使功者不如使过，②愿以身代太守之命。
“遂前就斩。使者义而赦之，由是显名。
注①索卢，姓也。
注②若秦穆赦孟明而用之，霸西戎。
建武六年，征为洛阳令，政有能名。以病乞身，徙谏议大
夫，数纳忠言，后以疾去。
建武末，复征不起，光武使人舆之，见于南宫云台，赐谷
二千斛，遣归，除子为太子中庶子。卒于家。①
注①续汉书曰 ：“太子中庶子，秩六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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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161·
周嘉字惠文，汝南安城人也。高祖父燕，宣帝时为郡决曹
掾。太守欲枉杀人，燕谏不听，遂杀囚而黜燕。囚家守阙称冤。
诏遣覆考，燕见太守曰 ：“愿谨定文书，皆着燕名，府君但言
时病而已 。”出谓掾史曰：“诸君被问，悉当以罪推燕。
如有一言及于府君，燕手剑相刃 。”使*[者]*乃收燕系狱。
屡被掠楚，辞无屈桡。当下蚕室，乃叹曰 ：“我平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