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 ·326·
后汉书卷十上
皇后纪 第十上
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礼王者立后，①三
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后正位
宫闱，同体天王。夫人坐论妇礼，②
九嫔掌教四德，③世妇主丧﹑祭﹑宾客，④女御序于王之
燕寝。⑤颁官分务，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记功书过。⑥居有
保阿之训，动有环佩之响。⑦
进贤才以辅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⑧所以能述宣阴
化，修成内则，⑨
闺房肃雍，险谒不行也。⑩故康王晚朝，关雎作讽；⑾宣
后晏起，姜氏请愆。⑿及周室东迁，礼序凋缺。⒀诸侯僭纵，
轨制无章。齐桓有如夫人者六人，⒁晋献升戎女为元妃，⒂终
于五子作乱，⒃頉嗣遘屯。⒄爰逮战国，风宪逾薄，适情任欲，
颠倒衣裳，⒅以至破国亡身，不可胜数。斯固轻礼弛防，先色
后德者也。
注①郑玄注礼记曰 ：“后之言后，言在夫之后也。”
注②郑玄注周礼云“夫人之于后，犹三公之于王，坐而论
妇礼”也。
注③九嫔比九卿。周礼曰“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
----------------------- 2-----------------------
后汉书 ·327·
“也。四德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也。
注④妇，服也，明其能服事于人也，比二十七大夫。周礼：
“世妇，掌祭祀﹑宾客﹑丧纪之事。祭之日，聭陈女宫之具，
凡内羞之物，掌吊临于卿大夫之丧 。”
注⑤御谓进御于王也，比八十一元士。周礼曰“女御，
[掌]□于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功事”也。
注⑥周礼云“女史，掌王后之礼，书内令，凡后之事以礼
从”也。郑玄注云“亦如大史之于王”也。彤管，赤管笔也。
诗云 ：“诒我彤管。”注云“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
“也。
注⑦列女传曰 ：“齐孝公孟姬，华氏之女。从孝公游，车
奔，姬堕，车碎，孝公使驷马立车载姬。姬泣曰：‘妾闻妃下
堂，必从傅母保阿，进退则鸣玉佩环；
今立车无軿，非敢受命。’”注⑧诗序云：“关雎，乐得
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
伤善之心 。”毛苌注云：“窈窕，幽闲也。”
注⑨周礼内宰职曰 ：“以阴礼教六宫，以妇职之法教九御。”
注⑩肃，敬也。雍，和也。谒，请也。言能辅佐君子，和
顺恭敬，不行私谒。诗序曰 ：“虽则王姬，犹执妇道，以成肃
雍之德 。”又曰：“而无险诐私谒之心。”
注⑾前书音义曰 ：“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
然，故诗人叹而伤之 。”见鲁诗。
注⑿列女传曰 ：“周宣姜后，齐侯之女也。宣王尝夜卧晏
起，后夫人不出房。
姜后既出，乃脱簪珥，待罪于永巷，使傅母通言于王曰：
‘妾不才，淫心见矣，至使君王失礼而晏起，以见君王乐色忘
德。敢请罪，惟君王之命。’王曰：‘寡人之过，夫人何辜。
----------------------- 3-----------------------
后汉书 ·328·
‘遂勤政事，成中兴之名焉。”
注⒀幽王时，西夷﹑犬戎共攻杀幽王于骊山之下。太子宜
臼立，是为平王，东迁洛邑，以避犬戎，政遂微弱。
注⒁左传曰，桓公多内宠，有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少
卫姬﹑郑姬﹑葛嬴﹑密姬﹑宋华子也。
注⒂元妃，嫡夫人也。史记曰，晋献公伐骊戎，得骊姬，
爱幸，立以为妃。
注⒃桓公六夫人，生六子。桓公卒，立公子昭，于是公子
无亏﹑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等五公子皆求立，
公子昭奔宋，是作乱也。
注⒄頉，大也。遘，遇也。屯，难也。晋献公受骊姬之谮，
杀太子申生，故曰遇屯。
注⒅上曰衣，下曰裳。诗曰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
郑玄曰 ：“褖衣黑，今反以黄为里，非其礼制，谕妾上僭也。”
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①爵列八品。②汉兴，
因循其号，而妇制莫厘。③高祖帷薄不修，④孝文衽席无辩。
⑤然而选纳尚简，饰翫少华。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至乃
掖庭三千，增级十四。⑥妖幸毁政之符，外姻乱邦之夡，前史
载之详矣。
注①史记曰 ：“始皇破六国，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膎
上，南临渭水，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以充入
之 。”并秦为七也。
注②前书曰 ：“汉兴因秦之称号，正嫡称皇后，妾皆称夫
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 。”
注③厘，理。
----------------------- 4-----------------------
后汉书 ·329·
注④大戴礼曰 ：“大臣坐污秽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
帷薄不修 。”谓周昌入奏事，高帝拥戚姬，是不修也。
注⑤郑玄注礼记曰 ：“衽，卧席也。”孝文幸慎夫人，每
与皇后同坐，是无辩也。
注⑥婕妤一，娙娥二，容华三，充衣四，已上武帝置；昭
仪五，元帝置；美人六，良人七，七子八，八子九，长使十，
少使十一，五官十二，顺常十三，无涓、共和、娱灵、保林、
良使、夜者十四，此六官品秩同为一等也。
及光武中兴，斲雕为朴，①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②
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
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汉法常因八月筭人，③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
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已下，姿色端丽，合法
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所以明慎聘纳，详求
淑哲。明帝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
出阃之言，④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敝矣。向使因设外戚之
禁，编着甲令，⑤改正后妃之制，贻厥方来，岂不休哉！虽御
己有度，而防(闲)[闲]未笃，故孝章以下，渐用色授，恩隆好
合，遂忘淄螙。⑥
注①雕谓刻镂也。史记曰 ：“汉兴，破觚而为圆，斲琱而
为璞 。”
注②郑玄注周礼曰“皇后正寝一，燕寝五，是为六宫”也。
夫人已下分居焉。
注③汉仪注曰 ：“八月初为筭赋，故曰筭人。”
注④阃，门限也。礼记曰“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
----------------------- 5-----------------------
后汉书 ·330·
也。
注⑤前书音义曰 ：“甲令者，前帝第一令也，有甲令、乙
令、丙令 。”
注⑥淄，黑也。螙，食木虫。以谕倾败也。
自古虽主幼时艰，王家多衅，必委成頉宰，简求忠贤，未
有专任妇人，断割重器。唯秦芈太后始摄政事，①故穰侯权重
于昭王，家富于嬴国。②汉仍其谬，知患莫改。东京皇统屡绝，
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③临朝者六后，④莫不定策帷帟，委
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⑤任重道悠，利
深祸速。身犯雾露于云台之上，⑥家婴缧绁于圄犴之下。⑦湮
灭连踵，倾辀继路。⑧而赴蹈不息，燋烂为期，终于陵夷大运，
沦亡神宝。⑨诗书所叹，略同一揆。故考列行迹，以为皇后本
纪。虽成败事异，而同居正号者，并列于篇。其以私恩追尊，
非当时所奉者，则随它事附出。⑩亲属别事，各依列传。其余
无所见，则系之此纪，⑾以缵西京外戚云尔。⑿
注①芈音亡尔反。
注②太后，昭王母也，号宣太后。史记曰，昭王立，年少，
宣太后自知事，以同母弟魏冉为将军，任政，封为穰侯。太后
摄政，始于此也。
注③谓安、质、桓、灵。
注④章帝窦太后、和熹邓太后、安思阎太后、顺烈梁太后、
桓思窦太后、灵思何太后也。
注⑤周礼 ：“幕人，掌帏帟幄幕之事。”郑玄注曰：“帟，
幄中坐上承尘也 。”
殇帝崩，邓太后与兄骘等迎立安帝，年十三。冲帝崩，梁
----------------------- 6-----------------------
后汉书 ·332·
太后与兄冀迎立质帝，年八岁。质帝崩，太后与兄冀迎立桓帝，
年十五。桓帝崩，窦太后与父武迎立灵帝，年十二。
注⑥雾露谓疾病也。不可指言死，故假雾露以言之。灵帝
时，中常侍曹节矫诏迁太后于云台。谢弼上封事曰 ：“伏惟皇
太后援立明圣，幽居空宫，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
天下！”
注⑦缧，索也。绁，系也。囹圄，周狱名也。乡亭之狱曰
犴，音五旦反。谓外戚等被诛也。
注⑧踵，迹也。辀,车辕也。贾谊曰：“前车覆,后车诫。”
注⑨陵夷犹颓替。神宝，帝位也。
注⑩谓安帝母左姬及祖母宋贵人之类，并见清河孝王传。
注⑾谓贾贵人、虞美人之类是。
注⑿缵，继也。
光武郭皇后讳圣通，真定栆人也。①为郡着姓。父昌，让
田宅财产数百万与异母弟，国人义之。仕郡功曹。娶真定恭王
女，号郭主，②生后及子况。昌早卒。郭主虽王家女，而好礼
节俭，有母仪之德。更始二年春，光武击王郎，至真定，因纳
后，有宠。
及即位，以为贵人。
注①栆，县名，故城在今恒州栆城县西。
注②恭王名普，景帝七代孙。
建武元年，生皇子强。帝善况小心谨慎，年始十六，拜黄
门侍郎。二年，贵人立为皇后，强为皇太子，封况挠蛮侯。以
后弟贵重，宾客辐凑。况恭谦下士，颇得声誉。十四年，迁城
----------------------- 7-----------------------
后汉书 ·332·
门校尉。其后，后以宠稍衰，数怀怨怼。十七年，遂废为中山
王太后，进后中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徙
封况大国，为阳安侯。①
后从兄竟，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官至东海
相。②竟弟匡为发干侯，③官至太中大夫。后叔父梁，早终，
无子。其貋南阳陈茂，以恩泽封南 （“奱”去“大”音峦）侯。④
注①阳安，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朗山县，故道国
城是也。
注②新郪，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颍州汝阴县西北郪丘
城是也。音七私反。
注③发干，县，属东郡，故城在今博州堂邑县西南。
注④“奱”去“大”音峦。
二十年，中山王辅复徙封沛王，后为沛太后。况迁大鸿胪。
帝数幸其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
京师号况家为金穴。二十六年，后母郭主薨，帝亲临丧送葬，
百官大会，遣使者迎昌丧柩，与主合葬，追赠昌阳安侯印绶，
谥曰思侯。二十八年，后薨，葬于北芒。
帝怜郭氏，诏况子璜尚淯阳公主，除璜为郎。显宗即位，
况与帝舅阴识、阴就并为特进，数授赏赐，恩宠俱渥。礼待阴、
郭，每事必均。永平二年，况卒，赠赐甚厚，帝亲自临丧，谥
曰节侯，子璜嗣。
元和三年，肃宗北巡狩，过真定，会诸郭，朝见上寿，引
入倡饮甚欢。①以太牢具上郭主頉，赐粟万斛，钱五十万。永
元初，璜为长乐少府，②子举为侍中，兼射声校尉。及大将军
窦宪被诛，举以宪女貋谋逆，故父子俱下狱死，家属徙合浦，
----------------------- 8-----------------------
后汉书 ·333·
③宗族为郎吏者，悉免官。新郪侯竟初为骑将，④从征伐有功，
拜东海相。永平中卒，子嵩嗣；嵩卒，追坐染楚王英事，国废。
建初二年，章帝绍封嵩子勤为伊亭侯，勤无子，国除。发干侯
匡，官至太中大夫，建武三十年卒，子勋嗣；勋卒，子骏嗣，
永平十三年，亦坐楚王英事，失国。建初三年，复封骏为观都
侯，卒，无子，国除。郭氏侯者凡三人，皆绝国。
注①说文曰 ：“倡，乐也。”声类曰“俳”。
注②长乐少府，掌皇太后宫，秩二千石。居长信宫曰长信
少府，长乐宫曰长乐少府。
注③郡名，今廉州县。
注④前书曰 ：“车、户、骑将，属光禄，秩比千石。”
论曰：物之兴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来之
甚者，必唯宠惑乎？
当其接黙笫，承恩色，虽险情赘行，莫不德焉。①及至移
意爱，析嬿私，虽惠心妍状，愈献丑焉。爱升，则天下不足容
其高；欢队，故九服无所逃其命。
斯诚志士之所沈溺，君人之所抑扬，未或违之者也。郭后
以衰离见贬，恚怨成尤，而犹恩加别馆，增宠党戚。至乎东海
逡巡，去就以礼，使后世不见隆薄进退之隙，不亦光于古乎！
注①说文曰 ：“赘，余也。”老子曰：“余食赘行。”河
上公注曰 ：“行之无当为赘。”庄子曰：“附赘悬□。”言丑
恶也。
光烈阴皇后讳丽华，①南阳新野人。初，光武适新野，闻
----------------------- 9-----------------------
后汉书 ·334·
后美，心悦之。后至长安，见执金吾车骑甚盛，因叹曰 ：“仕
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
更始元年六月，遂纳后于宛当成里，时年十九。及光武为
司隶校尉，方西之洛阳，令后归新野。及邓奉起兵，后兄识为
之将，后随家属徙淯阳，止于奉舍。
注①谥法曰 ：“执德遵业曰烈。”东观记：“有阴子公者，
生子方，方生幼公，公生君孟，名睦，即后之父也 。”今世本
“睦”作“陆”。
光武即位，令侍中傅俊迎后，与胡阳、宁平主诸宫人俱到
洛阳，以后为贵人。①
帝以后雅性宽仁，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
不肯当，故遂立郭皇后。建武四年，从征彭宠，生显宗于元氏。
九年，有盗劫杀后母邓氏及弟欣，②
帝甚伤之，乃诏大司空曰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
将兵征伐，遂各别离。
幸得安全，俱脱虎口。③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
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④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
土，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小雅曰：‘将恐将惧，
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⑤风人之戒，可不慎乎？
其追爵谥贵人父陆为宣恩哀侯，弟欣为宣义恭侯，以弟就嗣哀
侯后。及尸柩在堂，使太中大夫拜授印绶，如在国列侯礼。魂
而有灵，嘉其宠荣！”
注①宁平，县，属淮阳，故城在今亳州谷阳县西南。
注②音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