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 ·1·
后汉书卷一上
光武帝纪第一 上
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①南阳蔡阳人，②高祖九世
之孙也，出自景帝生长沙定王发。③发生舂陵节侯买，④买生
郁林太守外，⑤外生钜鹿都尉回，⑥回生南顿令钦，⑦钦生光
武。光武年九岁而孤，养于叔父良。
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⑧性勤于稼
穑，⑨而兄伯升好侠养士,常非笑光武事田业,比之高祖兄仲。
⑩王莽天凤中，⑾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⑿
注①礼“祖有功而宗有德 ”，光武中兴，故庙称世祖。谥
法 ：“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伏侯古今注曰：“秀
之字曰茂。伯﹑仲﹑叔﹑季，兄弟之次。
长兄伯升，次仲，故字文叔焉 。”
注②南阳，郡，今邓州县也。蔡阳，县，故城在今随州枣
阳县西南。
注③长沙，郡，今潭州县也。
注④舂陵，乡名，本属零陵(冷)[泠]道县，在今永州唐兴
县北，元帝时徙南阳，仍号舂陵，故城(今)在[今]随州枣阳县
东。事具宗室四王传。
注⑤郁林，郡,今(郴)[贵]州县。前书曰：“郡守，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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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2·
秩二千石。景帝更名太守 。”
注⑥钜鹿，郡，今邢州县也。前书曰 ：“都尉，本郡尉，
秦官也。掌佐守，典武职，秩比二千石。景帝更名都尉 。”
注⑦南顿，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陈州项城县西。前书
曰：“令﹑长，皆秦官也。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
不满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 。”
注⑧隆，高也。许负云 ：“鼻头为准。”郑玄尚书中候注
云 ：“日角谓庭中骨起，状如日。”
注⑨种曰稼，敛曰穑。
注⑩仲，合阳侯喜也，能为产业。见前书。
注⑾王莽[始]建国六年改为天凤。
注⑿东观记曰 ：“受尚书于中大夫庐江许子威。资用乏，
与同舍生韩子合钱买驴，令从者僦，以给诸公费 。”
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盗锋起。①地皇三年，②南阳荒
饥，③诸家宾客多为小盗。光武避吏新野，④因卖谷于宛。⑤
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 ：“刘氏复起，李氏为辅 。”⑥光
武初不敢当，然独念兄伯升素结轻客，必举大事，且王莽败亡
已兆，天下方乱，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十月，与李通从
弟轶等起于宛，时年二十八。
注①言贼锋锐竞起。字或作“蜂 ”，谕多也。
注②天凤六年改为地皇。
注③韩诗外传曰 ：“一谷不升曰歉，二谷不升曰饥，三谷
不升曰馑，四谷不升曰荒，五谷不升曰大侵 。”
注④新野属南阳郡，今邓州县。续汉书曰 ：“伯升宾客劫
人，上避吏于新野邓晨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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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3·
注⑤东观记曰 ：“时南阳旱饥，而上田独收。”宛，县，
属南阳郡，故城今邓州南阳县也。
注⑥图，河图也。谶，符命之书。谶，验也。言为王者受
命之征验也。易坤灵图曰 ：“汉之臣李阳也。”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①光武遂将宾客还舂陵。时伯升已
会觽起兵。初，诸家子弟恐惧，皆亡逃自匿,曰“伯升杀我”。
及见光武绛衣大冠,②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
伯升于是招新市﹑平林兵，③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④
光武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⑤进屠唐子乡,⑥又杀湖阳尉。
⑦军中分财物不均，觽恚恨,欲反攻诸刘。光武敛宗人所得物,
悉以与之，觽乃悦。进拔棘阳，⑧与王莽前队大夫甄阜﹑⑨属
正梁丘赐⑩
战于小长安，⑾汉军大败，还保棘阳。
注①前书音义曰 ：“孛星光芒短，蓬然。张，南方宿也。
“续汉志曰：“张为周地。星孛于张，东南行即翼﹑轸之分。
翼﹑轸，楚地，是楚地将有兵乱。后一年正月,光武起兵舂陵,
攻南阳，斩阜﹑赐等，杀其士觽数万人。光武都雒阳,居周地,
除秽布新之象 。”
注②董巴舆服志曰 ：“大冠者，谓[武冠]，武官冠之 。”
东观记曰 ：“上时绛衣大冠，将军服也。”
注③新市，县，属江夏郡，故城在今郢州富水县东北。平
林，地名，在今随州随县东北。
注④广雅曰 ：“聚，居也，音慈谕反 。”前书音义曰：
“小于乡曰聚。”
注⑤前书曰，尉，秦官，秩四百石至二百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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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4·
注⑥例曰 ：“多所诛杀曰屠。”唐子乡有唐子山，在今唐
州湖阳县西南。
注⑦湖阳属南阳郡，今唐州县也。东观记曰 ：“刘终诈称
江夏吏，诱杀之 。”
注⑧县名，属南阳郡，在棘水之阳，古谢国也，故城在今
唐州湖阳县西北。
棘音己力反。
注⑨王莽置六队,郡置大夫一人,职如太守。南阳为前队，
河内为后队，颍川为左队，弘农为右队，河东为兆队，荥阳为
祈队。队音遂。
注⑩王莽每队置属正一人，职如都尉。
注⑾续汉书曰淯阳县有小长安聚,故城在今邓州南阳县南。
更始元年正月甲子朔,汉军复与甄阜﹑梁丘赐战于沘水西,
大破之，斩阜﹑赐。
①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于淯阳，②
进围宛城。
注①沘水在今唐州沘阳县南。庐江灊县亦有沘水，与此别
也。沘音比。
注②前书曰，纳言，虞官也，掌出纳王命，所谓喉舌之官
也，历秦﹑汉不置，王莽改大司农为之。桓谭新论云庄尤字伯
石，此言“严 ”，避明帝讳也。秩宗，虞官也，掌郊庙之事，
周谓之宗伯，秦﹑汉不置，王莽改太常为秩宗，后又典兵，故
纳言﹑秩宗皆有将军号也。淯阳，县，属南[阳]郡，故城在今
邓州南阳县南(在)淯水之阳。淯音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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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5·
二月辛巳，立刘圣公为天子，以伯升为大司徒，光武为太
常偏将军。①
注①前书曰 ：“奉常，秦官。景帝更名太常。”应劭汉官
仪曰 ：“欲令国家盛大，社稷常存，故称太常 。”老子曰：
“偏将军处左，上将军处右。”东观记曰：“时无印，得定武
侯家丞印，佩之入朝 。”
三月，光武别与诸将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①多得
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转以馈宛下。莽闻阜﹑赐死，汉帝立,
大惧，遣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②将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
万人，五月，到颍川，复与严尤﹑陈茂合。③
初，光武为舂陵侯家讼逋租于尤,尤见而奇之。④及是时,
城中出降尤者言光武不取财物，但会兵计策。尤笑曰 ：“是美
须眉者邪？何为乃如是！”
注①徇，略也。昆阳﹑定陵﹑郾，皆县名，并属颍川郡。
昆阳故城在今许州叶县北。郾，今豫州郾城县也。定陵故城在
今郾城西北。[郾]音于建反。
注②王莽时哀章所献金匮图有王寻姓名。王邑，王商子，
于莽为从父兄弟也。
注③颍川，郡，今洛州阳翟县也。
注④逋，违也。舂陵侯敞即光武季父也。
东观记曰 ：“为季父故舂陵侯诣大司马府，讼地皇元年十
二月壬寅前租二万六千斛，刍焒钱若干万。时宛人朱福亦为舅
讼租于尤，尤止车独与上语，不视福,。上归，戏福曰：‘严公
宁视卿邪？’”初,，王莽征天下能为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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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6·
并以为军吏；选练武韂，招募猛士，①旌旗辎重，千里不绝。
②时有长人巨无霸，③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④又驱诸
猛兽⑤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
也。光武将数千兵，徼之于阳关。⑥诸将见寻﹑邑兵盛,反走,
驰入昆阳，皆惶怖，忧念妻孥，⑦欲散归诸城 。光武议曰：
“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
埶无俱全 。且宛城未拔，⑧不能相救，昆阳即破，一日之闲,
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
将怒曰 ：“刘将军何敢如是！”光武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
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遽相谓曰 ：“更请
刘将军计之 。”光武复为图画成败。诸将忧迫，皆曰“诺”。
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光武乃使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
军王常留守，夜自与骠骑大将军宗佻﹑⑨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
骑，⑩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时莽军到城下者且十万,光武几不得出。⑾既至郾、定陵,
悉发诸营兵，而诸将贪惜财货，欲分留守之。光武曰 ：“今若
破敌，珍徺万倍，⑿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
之有！”觽乃从。
注①说文曰 ：“募，广求之也。”
注②周礼曰 ：“析羽为旌，熊虎为旗。”辎，车名。释名
曰：“辎，厕也。谓军粮什物杂厕载之。以其累重,故称辎重。
“重音直用反。
注③王莽连率韩博上言 ：“有奇士，长一丈，大十围，自
谓巨无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诏)[昭]如海滨，轺车
不能载，三马不能胜，卧则枕鼓，以铁箸食 。”见前书。
注④郑玄注周礼云 ：“军壁曰垒。”崔瑗中垒校尉箴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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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7·
“堂堂黄帝，设为垒壁。”尉者主垒壁之事。
注⑤“猛”或作“犷”。犷，猛蝄也，音古猛反。
注⑥聚名也。郦元水经注曰 ：“颍水东南经阳关聚，聚夹
颍水相对 。”在今洛州阳翟县西北。
注⑦孥，子也。
注⑧谓伯升围之未拔也。
注⑨骠骑大将军，武帝置，自霍去病始。佻音太尧反。
注⑩王莽置五威将军，其衣服依五方之色，以威天下。李
轶初起，犹假以为号。
注⑾几音祈。
注⑿徺，古“宝”字。
严尤说王邑曰 ：“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
兵，①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 。”邑曰：“吾昔以虎牙将
军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②
今将百万之觽，遇城而不能下，何谓邪？”③遂围之数十
重，列营百数，云车十余丈，④瞰临城中，⑤旗帜蔽野，⑥埃
尘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
⑦或为地道，冲輣橦城。⑥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
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意气甚
逸。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
散，吏士皆厌伏。⑨
注①亟，急也，音纪力反。
注②翟义字文仲，方进少子，为东郡太守。王莽居摄，义
心恶之，乃立东平王云子信为天子，义自号柱天大将军，以诛
莽。莽乃使孙建﹑王邑等将兵击义，破之。义亡，自杀，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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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8·
不生得。坐音才卧反。见前书。
注③“遇”或为“过”。
注④云车即楼车，称云，言其高也，升之以望敌，犹墨子
云“公输般为云梯之械”。
注⑤俯视曰瞰，音苦暂反。
注⑥广雅曰 ：“帜，幡也，音炽。”
注⑦说文曰 ：“钲，铙也，似铃。”
注⑧冲，橦车也。诗曰 ：“临冲闲闲。”许慎曰：“輣，
楼车也 。”輣音步耕反。
注⑨续汉志曰 ：“云如坏山，谓营头之星也。占曰：‘营
头之所坠，其下覆军杀将，血流千里。’”厌音一叶反。
六月己卯，光武遂与营部俱进，自将步骑千余，前去大军
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光武奔之,斩首数十级。
①诸部喜曰 ：“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
且复居前。请助将军！”光武复进，寻﹑邑兵漤，诸部共乘之,
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时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尚未
知，乃伪使持书报城中，云“宛下兵到 ”，而阳墯其书。寻、
邑得之，不喜。②诸将既经累捷，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光
武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③寻﹑邑陈乱，
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埶，震呼动天
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闲。④会大雷风，屋
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⑤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
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⑥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
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筭，举之连月不尽,
或燔烧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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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9·
注①秦法，斩首一，赐爵一级，故因谓斩首为级。
注② 喜音许记反。
注③敢死谓果敢而死者。凡军事，中军将最尊，居中以坚
锐自辅，故曰中坚也。
注④殪，仆也，音于计反。或作“噎”。
注⑤水经曰，滍水出南阳鲁阳县西尧山，东南经昆阳城北,
东入汝。滍音直理反。
注⑥数过于万，故以万为数。
光武因复徇下颍阳。①会伯升为更始所害，光武自父城驰
诣宛谢 。②司徒官属迎吊光武，光武难交私语,深引过而已。
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
始以是臱，拜光武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注①县名，属颍川郡，故城在今许州。
注②父城，县，古应国也，属颍川郡，故城在今许州叶县
东北。以伯升见害，心不自安，故谢。
九月庚戌，三辅豪桀共诛王莽，传首诣宛。①
注①三辅谓京兆﹑左冯翊﹑右扶风，共在长安中，分领诸
县。淮南子曰 ：“智过百人谓之豪。”白虎通云：“贤万人曰
杰 。”时城中少年子弟张鱼等攻莽于渐台，商人杜吴杀莽，校
尉公宾就斩莽首，将军申屠建等传莽首诣宛。
更始将北都洛阳，以光武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①
于是置僚属，作文移，②从事司察，一如旧章。③时三辅吏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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